因无心之举,忽然遭遇生活暴击的父亲,

生活中,偶然造成无心之失恐怕是人人都有过的经历,因为“无心”,所以大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迈过歉疚的门槛。但是,如果当这无心之失带来的竟然是骨肉夭折的痛苦呢?这样的意外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经常会在新闻、杂志、微博、客户端中匆匆一瞥,“盛夏孩子不小心被闷死在车中”,“母亲玩儿手机不留神孩子被车辆碾轧”,这样的新闻俯拾皆是,其代价惨痛,多数情况下哪怕是旁观者都不忍卒读。

最近出版的两部新作,本土作家邱华栋的中篇小说《唯有大海不悲伤》和华人作家二湘的长篇小说《暗涌》,作者虽身份不同,但巧合的是,他们皆将写作的灵感集中在了这类偶然的社会事件上。《唯有大海不悲伤》讲述的是在巴厘岛潜泳的过程中,一位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漩流带走的故事;《暗涌》则写了一位在美国忙于事业的父亲,在盛夏季节不小心将女儿锁在车内直至闷死。两篇小说取材不同,人物形象不同,心有灵犀之处在于,他们写的都是两位忽然遭遇生活暴击的父亲,被宿命中的离岸流吹得偏离正常的人生航道。遗幸的是,在悲伤之余,他们凭借着走向更深更广阔的天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疗愈个人创伤。

立十

悲剧已至,何以翻转人生

在邱华栋的个人访谈中,《唯有大海不悲伤》被定义为一种“行动的小说”。全书诠释了“我们个体生命可能要面对的一种缺失,我们的精神上怎么强大起来”,而《暗涌》恰到好处遵循了同样的写作逻辑。这两本小说的叙述主线无一不是循着“落魄”再度“振奋”的轨迹,甚至在主人公的生活创伤设置上都保留着相仿的路线:孩子夭折——妻子崩溃——婚姻失败——作客他乡。与其说这是一种写作上的素材巧合,不如说是作者都有意识地还原了现实生活中悲恸来袭时人们的应激反应。以孩子为家庭纽带的生活重心一旦被打破,让《唯有大海不悲伤》中的胡石磊和《暗涌》中的吴贵林都沉浸在了巨大痛苦之中,“内心的抑郁像毒药一样熏染着他的思维”的胡石磊,“自己的心情不受自己掌控,忽而就能坠入深谷”的吴贵林,两个人都浑浑噩噩如丧家之犬。倘若小说中的主人公能够活起来,那么我相信,这两位由不同作者给予生命的人物,一定会找个晚来天欲雪的傍晚,共饮一杯,找个由头叙一叙他们那些因心碎过度而辗转难眠的日子。

作为小说本身,如果只是一味叙述悲伤,未免过于单薄老套,失却了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但庆幸的是,这两个小说中的悲剧,都仅仅是作品的开篇,以悲剧为引子,在行文的进行中逐步飞跃,才将作品的格局和思想深度提到了相应的高度。这两个悲剧,不能被当作是小说的叙述核心,而要认可它们将内在悲伤和海外生活串联在一起的重要作用。就像邱华栋在创作谈中说到的那样“我想描绘中国人在全球化背景时代的生活,这些生活非常精彩,我接触过很多海外中国人都很有意思”;同样,二湘作为海外华文文学的新秀,她的华人身份将海外留学、工作和生活的亲身经历带入故事之中显得更加真实合理,从而也写活了一种在全球范围内主观选择漂泊的华人形象。

在《唯有大海不悲伤》中,在儿子死亡、二胎流产、妻子离婚一系列的悲剧袭来之后,主人公胡石磊通过网络,认识了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潜水爱好者,从此走上了潜水之旅。在几十米到百余米深的海水里,他和抹香鲸互动伴游,看蛇一样的花斑海鳗,遇见儒艮一家三口,见到抹香鲸与乌贼搏斗,穿越无数由海藻和海带构成的海底森林。胡石磊的伤痛从最初的巴厘岛开始,随着他的足迹走遍美国加州海滨、墨西哥湾、汤加外海、斐济、夏威夷和计划中的南极,好像胎儿般地,他回到大海母亲子宫的怀抱,感受着丧子之痛、之沉重的逐渐减轻,终把悲伤还给了大海,在海洋深处感受到了和儿子的重逢。

全球化叙事中的个人

二湘笔下的吴贵林,作为一个悲伤的父亲之余,更有着一个漂泊的异乡形象。《暗涌》以主人公吴贵林的人生际遇为主线,他的行走坐标遍布了阿富汗喀布尔,美国硅谷,中国上海、深圳、邵阳、大连,埃塞俄比亚亚的斯亚贝巴,足迹之远,涉及三大洲两大洋。作者从他的求学、职场竞争、痛失所爱、自我放逐等人生履历逐一谈起,将个人的落寞和创伤融入在了世界各大城市几十年来的变迁中,将那些遥远的在地图上只是一个符号的城市,通过当地细致入微的风土人情,拉至眼帘。至此,他的丧女之痛与战争、死亡、逃亡等更宏大的人类悲欢正面对冲,心事暗涌,余憾未消,而下一封命运的邀请函早已不期而至。

用全球化的故事叙述,来治愈个体的悲伤,成为了这两部作品志同道合之处。也让我们在读尽悲伤的文本之余,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坚忍和顽强。但是不同之处在于,《唯有大海不悲伤》中的胡石磊,是一个新生活的融入者姿态,将自己的悲伤融入大海,他用潜水,用寻找其他同行人相似或相仿的故事,来缓和内心的沉痛。而《暗涌》的吴贵林,是一个旁观者的形象。从头至尾,他没有彻底融入过他所途经的城市,只不过用他的所见所闻和不断更新的亲身经历,来淡化和舒缓伤痛。两个主人公都在小说的最后,重新获得了爱情,而双双选择的开放式结局,更昭示着阵痛过后的生活别有意味。

邱华栋显然是经过了巨大的知识储备,才给读者端出了这样一顿大海的盛宴。小说语言的简洁到位、举重若轻。从“痛”到“释怀”,一开始在笔下被不断咒骂、质问的大海,几经“磨合”最终亲近起来,使得一部中篇小说呈现出的是诗歌般的流畅,读起来一气呵成,在悲伤之余终有展颜一刻。而作为长篇小说的《暗涌》,显然走的是另一种路线,笔法细腻,详实真诚,在主人公的悲伤周围,还环绕着职场的左冲右突、电子科技的日新月异、鲜为人知的越南船民偷渡和马来西亚难民营历史、故乡和童年的浮光掠影、异国他乡的激烈战火,让小说既有了敬畏历史的厚重感,也圆了书写当下的野心。

大海暗涌,何以疗伤。就像二湘在创作谈中所说“人生是一场场磨难,爱是牵引我们前行的光,再难再苦也要努力和自己和解,和创伤和解”,在无心之过、痛失骨肉的巨大伤痛下,怎么去放过造成夺命失误的自己,如何去度过一个个难挨的夜,两本书、不同篇幅的文字,都给出了相似的答案——当宿命中注定的缺口终将降临,那就学着去和解,去释怀,去看无穷的远方和无数的人们,将个人宿命中的悲欢离合,融进万家灯火中不同的喜怒哀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就将悲伤还给天地,将抚平后的伤痕留给自己。

(原标题:文学如何书写“丧子之痛”?)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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