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过度回应,否则容易反扑,只能等讨论几

16

我联系了同行业的朋友,做了一些相关的降热度处理。

不能过度回应,否则容易反扑,只能等讨论几天之后自然沉降。

我妈抱着晚晚出来的时候,我刚刚初步做了一些处理,讨论了一下对策,朋友让我不要过度紧张,跟江迟都先断网几天,有什么大情况她会通知我。

关掉电脑,从我妈手里接过了晚晚。

这个时候正是晚晚活跃的时候,她瞪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喜欢笑,喜欢跟着我发出咯咕咯咕的声音,来回翻滚,精力十分旺盛。

大概再活跃一个多小时才会睡。

她像个软软白白的糯米团子,逗她玩的时候,躁乱的心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17

出于对江迟的担心,爸妈决定将晚晚带回自己房间睡一晚。

夜深人静,江迟和我,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单独待在自己的房间。

他抱住我不肯撒手,埋首在我的脖颈处,一句话都没有说。

卧室里静得只能听到我和江迟的呼吸声。

呼吸交缠间,我忍不住开口:「江迟,那不是你的错,你也不会变成你爸爸的样子,不要在意那些骂你的人,见过你的人都为你说话呢。」

江迟吻了吻我的脖子,「那你呢?你知道我父母的事之后,怎么想?」

「说实话吗?」

「嗯。」

我开始回忆我妈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除了震惊,心疼,后面还想了很多很多,多到我几乎回忆了十多年的人生轨迹。

我问道:「你知道吗江迟,16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江迟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有些惊讶,因为我足足暗恋了江迟三年才敢表白。

江迟有些僵硬,「16岁的时候,我看了你的日记本……」

我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你那么早就知道了……」

那时候我傻乎乎地去表白,还被他拒绝了一次。

「对不起,师师,真的对不起……」江迟拼命地搂住我。

「江迟,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你连爱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爱别人?」

现在我已经能够释怀一些了,于是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到你刚到我家的时候,倔强,小心翼翼,连一口菜都不敢多吃,明明学习那么好,却总说自己太差劲,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总说自己丑得没办法见人……但是我觉得,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我只喜欢你这个人,耀眼,却温和;学习很努力,但是会抽时间照顾我,陪我玩……我还想,你的父母居然会舍得放弃你这么好的人,让你能够来到我的身边。

「你就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让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对未来有期待,所以你父母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你。

「江迟,我现在想的,跟从前,没什么两样。12岁的你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现在的你跟他们就更没什么关系。你很好,不需要任何前提和修饰,跟你父母,甚至跟我,跟我父母,跟晚晚,都没有关系。

「不要在乎别人怎么想,做你自己,为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而活。」

江迟泣不成声。

「可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除了师师,没有人会爱我。我也不会爱除你以外的任何人。」

18

之后好几天,江迟都表现得很平静。

会跟我们一起看电视玩游戏,会认真陪我带孩子,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夫妻。

只是他的话变得更少了,经常发呆。

有的时候我偷偷观察他,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其中充满了欲言又止。

言语的威力巨大,却又很小。

江迟不可能因为我几句安慰的话就被治愈。

我能确定的是,江迟确实一直在被童年的经历影响着,却从没被人看出来。

他的心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伪装,沉疴多年,被他烂在了肚子里。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这样广而告之,无比惨烈而刺目地摊开在众人眼前。

换作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窒息,心疼,没有头绪……

即使我自认为爱了江迟那么多年,也无法真正与他感同身受。

我和他的感情太过顺理成章,风平浪静,如果不是晚晚的存在,我这辈子也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19

江迟把办公室的东西都搬回来了,没再回学校。

网上的热度也逐渐下去,江迟开始规律生活,慢慢将精力放在了他的公司。

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

周末的时候,江迟甚至主动带我去爬山。

他一直有健身的习惯,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累得不行了,他连气都不喘。

见我满脸通红的样子,江迟笑了一声,蹲在我身前背起了我。

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师师,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

「不是叫慈山吗?」江迟去之前告诉了我。

这是一座市内的小山,不怎么出名,可以说是犄角旮旯,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叫慈山。」

「我有好久都没带你出来爬山了……」

我趴在他背上,莫名感到怀念,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带我在学校周边爬山。

江迟沉默着又往上爬了很久。

有那么一段路,我觉得他的呼吸都已经快要听不见。

「师师,我们离婚吧。」

我抓紧了他的肩膀,「现在?」

「嗯,现在。」江迟轻轻说完这句,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虽然很突然,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这不是我一直以来要求的吗?

我点点头,「好。」

至于为什么,我觉得江迟很快就会告诉我。

20

来爬这座山的人很少,看上去都是附近的居民。

到山顶的时候,有几对老年人零零散散坐在石头上,我和江迟也找了个大石头,一起坐上去,看着朝阳升起。

江迟说:「我来过这里五次,和你在一起之后,再也没来过了。」

我静静地听他讲,没有说话。

温和的晨光映在他的脸上,江迟皮肤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那个杀人犯说,我的……母亲,就死在这座山,具体埋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我内心咯噔一声。

这是江迟第一次主动跟我讲他父母的事情。

「那时候,就是知道她死讯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我见过江迟的妈妈,沉默寡言,不善交流。

「伤心难过?还是怀念?」我很难猜到江迟与他妈妈的相处状态,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说。

结果江迟说:「是庆幸。」

我吓了一跳,慌忙去看他的眼睛,没有一丝说谎的成分。

江迟:「对,那个时候我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的时候,跟你的反应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怪物……

「我在想,我是不是继承了那个杀人犯的基因?让我变得如此冷血,想法如此恶劣,恐怖。

「我总是会想到他打我骂我的样子,她也是,几乎每天身上都有新的伤口,但是她从来不反抗……一开始我会帮她,后来我就站在一旁看着……」

……

江迟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都没有了焦点。

他仿佛要将自己解剖开来,让我能够看清楚他全部的样子。

「最开始那几年,我需要反复在心里确认,才能知道自己是个正常人。」

坦诚带来的威力是巨大的,我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如梦初醒般抱了抱江迟,「都过去了,你当然是正常人,最起码你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可是我伤害你了。」江迟说。

我叹了口气,「我也有错,我没想过问你喜不喜欢孩子,是我一定要把她留下……」

我忽视了他的痛苦,自以为是地以为爱可以治愈一切,自以为是地拉着他将快乐当作人生的唯一信条。

江迟低下了头,难以启齿似的,说道:「国外有一个投资人入股了我们公司,建了一座大型实验室,但是在澳大利亚。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几年,要看研究进度……」

「挺好的,」我点点头,「所以你要过去是吗?」

「我想拒绝,可是这么多天,我想了很多很多这段时间的事,我和你,还有晚晚,我好像有一点理解你了,可是又不太理解……」

「师师,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但是我觉得,我需要克服自己,要把自己完完全全打碎,才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江迟摇了摇头,近乎凌乱道:「我想像你说的那样,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想先做我自己,然后再去爱你,不想让我们两个都痛苦……」

「嗯。」我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奇迹般地理解了江迟的意思,或许我也应该像他一样,好好审视审视自己的问题。

这段时间无比纠结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我们对视了很长时间,像是已经各自去到了几年以后。

番外一:毁

十二岁生日那天,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江家。

江迟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学。

双喜临门,江涛在饭店包了一整层,美其名曰谢师宴,还请了所有他能请得动的人。

十几桌人坐在一起,纷纷庆祝江涛生了个好儿子,前途无量,老江家后继有人。

江涛带着江迟一桌一桌敬酒,「一般一般,他考试发挥失常,平时能考得更好哈哈哈哈哈哈……全市第一才哪到哪啊?他老子我当年高考都全省第一,怎么说也要青出于蓝吧!」

众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尤其是同事那两桌。

江涛身上带着浓浓的优越感,自卑还是自负,很难说清楚。

他在公司里人缘并不好,但身为中高层领导,不少员工还是得给他这个面子。

各自落座吃饭的时候,江迟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他:

「切,不过是小升初而已,将来未必有出息。」

「对啊,男孩子,成绩最不稳定了,到了初中就不行了,等着瞧吧……」

「就算考得好又怎么样?看看江涛,现在不也不过如此吗?心态不好,做什么都不行,成绩又不是衡量一个人唯一的指标……」

「看他儿子那个木讷的样子,废了废了,男人最忌讳的就是不善交际,成绩再好也没用……」

江迟不懂这些,他沉默地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借口回家,预习初中的内容。

江涛点头同意了,大人的场合,儿子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江迟一个人在家,在书桌前拆叶师师送他的礼物。

是一颗水晶球,看上去很少女心,礼物袋子里,还有一封叶师师一笔一画写的信。信很长,很啰唆,足足3大页,叶师师一贯的作风。

江迟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

大致意思就是:中学还在一个学校,将来还可以一起上学,还有,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之类的,信的末尾,再次强调了一下她的生日日期,欲盖弥彰地列举了一大堆她喜欢的东西……

江迟将信锁在了抽屉里,水晶球摆在了桌面上。

夜晚十点多,江涛被顾宛莲扶着回家,客厅闹了不小动静。

江涛喝醉了,吐得到处都是,顾宛莲小声说了几句:「这么多年,胃都让你喝坏了,还喝……」

「闭嘴!我喝这么多是为了谁?要不是你们娘俩,我一个人过得不知道多自在!我用得着到处跟人拼酒吗?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江涛嗓门大了几个度。

江迟站在房门口静静看着。

顾宛莲没有再回嘴,去卫生间拿毛巾给江涛擦脸。

就在拿毛巾的当口,江涛仰躺在沙发上,忍不住要吐,没人扶着,他全喷在了身上,脸上也都是。

浑身散发着腥臭,江迟皱紧了眉头。

家里总是弥漫着这种臭味,一年里有半年,江涛都是烂醉如泥地回到家,动辄耍酒疯,扔东西,打人。

「拿个毛巾也这么慢,想呛死我?」江涛咳得满脸通红,冲着卫生间吼了一句。

顾宛莲出来,见到他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嫌弃,但是还是走上前去,又转身端了一盆水。

不小心踩到了刚沾在地板上的秽物,顾宛莲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直,一整盆水已经泼到了江涛的身上。

这一盆水让江涛清醒了不少,也让他愤怒了不少。

「啪!」响亮的一巴掌直接打在顾宛莲的脸上。

江迟刚要上前,林挽莲扭头止住了他,「回你房间睡觉。」

江迟没动,有些冷漠地定在了原地,看着这场习以为常的荒诞闹剧。

「啪!」又是一巴掌。

江涛打人有点上瘾,那种发力落到实处的感觉,让他获得了微妙的掌控感。

比起工作中虚与委蛇,讨好高层领导的同时,还要防止员工在下面讨论他,这种感觉太过于解压。

尤其是今天谢师宴上,同事的表情,让他心里憋了一股气,他不是不能看出来那些虚伪的祝福。但他就是要大家一边憎恨他,一边羡慕他。

顾宛莲没有工作,全职主妇,一无所长,又性格怯懦,害怕在别人面前出丑。

她有些压抑地低声说了句:「你自己收拾吧,我不伺候了。恶心。」

说完,顾宛莲起身就要去卫生间,表情嫌恶。

江涛突然起身,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掼在地上,染了一身呕吐物。

「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老子,你以为你能有这样的日子?你有哪点比得上老子,也配说我恶心?」

说完,江涛又踹了一脚。

顾宛莲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失控,江涛连续踹了三脚,还觉得不解气,又将顾宛莲拎起来,要往墙上砸。

江迟循着本能走上前去,推了江涛一把。

江迟这时候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七,力气也不小,这一推,江涛整个人向后倒,倒在沙发上,睁大了眼睛看江迟。

「无能!」江迟怔忪了几秒,近乎发泄地吐出来这两个字。

他不善言辞,不会争吵,害怕江涛那种发疯一样的说话方式,有很多话他都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只剩下这两个字。

简短,却很凝练。

这两个字戳中了江涛的痛处。

一直到凌晨之前,这场打骂都没有消停。

像以前很多个夜晚一样,这已经是一种家常便饭,后来存在于江迟记忆里的,也只剩下吵闹,腥臭,肮脏,痛苦……

有些麻木。

让江迟更加记忆深刻的是,顾宛莲的态度。

在外人面前,一律高傲地遮掩着,像一个温和版的江涛,自卑且自负。

「无能。」

江迟在一片漆黑中,拿起桌面的水晶球,按下了开关,水晶球里的小王子捧着一朵玫瑰旋转着,底部有星星的碎片不断起舞。

看了半个小时,江迟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毁灭吧。

美好的,丑恶的,都一起毁灭。

番外二:镜

对面那扇门里,总传出来师师云雀般的笑声:

「妈妈,我这次期末又进步了2名,可以带我去吃肯德基吗?」

「爸爸,明天我就要跟同学去郊游啦!你别忘记早点叫我起床送我去哦。」

「……」

而一门之隔的我家,却像是与她家在两个世界。

我看到过那个我称之为母亲的人,拼命掩盖的伤口;放学回家,撞见过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拿着木棍狠狠挥舞,表情狰狞得像一只禽兽;饭桌上,一家人沉默着,不被允许发出任何声音……

成绩单摆在父亲面前,只有谩骂:「全校第一有什么用?我的儿子,要拿全市第一,全省第一!全国第一!否则将来照样被同学看不起!」

他是一个生活中的loser,所有的不满怨恨全都发泄在了我和母亲身上。

要拼了命地遮掩,才能让哭声吵闹声不溢出门外。

一个平常的夜里,母亲给我端来一杯牛奶。

她问我:「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会选择谁?」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又自顾自笑着说:「这个选择太为难你了,选妈妈的话,连饭都吃不饱,选你爸又太痛苦,况且他也不可能跟我离婚……都怪妈妈,是妈妈太软弱了,很抱歉把你生下来,生在这样的家庭……」

说完,她端走了那杯牛奶。

第二天早上,我跟师师上学的时候,下意识回头往窗台处看了一眼。

母亲在看我。

她第一次那么平静地,像一个母亲一样,目送我上学,对我微笑。

那是我此生见她的最后一面。

当时我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因为那微笑让我每每深夜回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一种仓皇决绝,孤注一掷,积薪自焚一般病态的笑。

后来她就和父亲一起消失了。

听那个被抓回来的杀人犯的供述,母亲早已尸骨无存。

一年多了,怕是早已腐烂成泥,枯骨成灰。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死于市内小城的一座荒山——慈山。

后来我去过几次,一个人坐在山顶看着朝阳升起的时候,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卑劣:

比起感激她,怀念她,我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我终于摆脱了12年来,噩梦一般的生活。

纵使后来被亲戚像野狗一样到处丢弃,我也从未觉得如此自由。

哪怕这自由的代价是居无定所,孑然无依。

师师求她的父母收养了我。

那是一段很奇妙的生活,好像无时无刻生活在一出戏里,戏里的人们恩爱和睦,会互相说:我爱你。

我是观戏之人,戏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爱是什么呢?

16岁的时候,我在师师的日记本里窥见了一角。

她说:「好喜欢江迟,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的手……喜欢他的一切!」

她说:「江迟吃饭的样子呆呆的,很可爱,江迟帮我讲题的时候,我好想亲他!」

她说:「江迟就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她挑选了身为观众的我,邀请我加入这场戏局之中。

所有人怜悯我,但她爱我。

所以我开始与她一起认真地演这场戏。

学着她待人接物的样子,我感到自己逐渐像一个正常人,在被全世界接纳。

她从不吝啬对我的夸奖,还会教我,如何应对这种夸奖,让我不至于显得高傲;

她会带我去体验很多新奇热闹的东西,让我不至于显得孤僻;

……

她如此鲜活地存在于我的面前,还将自己送到我的手中,带我一起体会她的喜怒哀乐。

偶尔我沉浸其中,大部分时间我感到抽离。

像一只风筝飘在半空,她是那根留住我的线。

我偷看了她那么多日记,病态地享受着她对我的爱,深夜独自体会。

我爱她吗?

我好像无法像她那样拥有如此丰沛的爱意,这是一种天赋吗?

大家常说我是天才,可我觉得她才是天才,天生就拥有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东西。

她第一次面对面地向我表白的时候,心里一直妥善珍藏的角落像是被突然掀开,我感到惶恐,害怕。

怕她无法感受到与她相同的爱意,怕她真正走近我的时候,发现那颗心如此的荒瘠、苍白。

我拒绝了她。

看着她掉下眼泪,每一滴都滴在了我的心里,沉闷地痛苦着。

害怕从此失去她,又害怕真正拥有她。

可她没有放弃我,像从前一样对我。

她说:「江迟,你学着喜欢我一下嘛,我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你再不出手,我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句话打动了我,既戳中了我的恐惧,又告诉了我方法。

学习喜欢她,就像她喜欢我一样。

这是我的强项。

我经常送她礼物,对所有人宣告她的存在,经常抱她,吻她,做她喜欢做的事,给她所有想要的东西,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

明明这都是她对我做过的事,我做出来以后,她却如此感动。

她说她每一天都比从前更爱我。

我也如此。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直到死去。

但她突然怀孕了。

她兴奋地说:「江迟,我们突然有了宝宝诶!这是不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

她的日记本里,曾经说我是她的礼物。

我看着她的肚子,有一颗尚未成形的胚胎,如此刺眼。

那颗胚胎在师师的肚子里慢慢长大,也在我心里无声地成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师师身体的反应很强烈,她经常呕吐,脸色苍白,需要强迫自己才能吃下饭,我也一样。

可她说她很幸福,我无法理解。

母亲,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我不知道。

但我想起,知道她死讯的时候,我感到庆幸。

那座山埋着她的尸体,我在那里看着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好像获得了重生。

很多人觉得我12岁失去了一切,但我觉得我的生命从12岁才开始。

孩子对于母亲而言,就像一颗寄生虫,夺取营养,享受好处,获得生命。

我憎恨孩子。

可我不能伤害师师。

孩子快出生的时候,焦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能再拥有另一个孩子。

这种冲动驱使着我预约了结扎手术。

一种命运般的巧合,医院的时候,遇见了邻居,她指责我不负责任,指责我让师师那么难过……

我还是伤害了师师。

到产房的时候,师师正在给那个孩子取名字:江晚。

即使如此,她还是爱着我。

我的心第一次感觉到被反复挝折,搓揉,心酸得几欲落泪。

世上还能有人这样爱我吗?

心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吹着呼啸的风,让我痛苦,让我想要发疯,想从江晚手里抢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可是师师很爱她,我不能伤害她。

师师看着她的眼神,原本是只属于我的。

刚出生的胎儿需要占用太多的时间,看着她深夜吵得师师睡不着,看着她喝奶,看着她拼了命地吸引师师的注意……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我再怎么安慰自己,原来师师已经不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凭空生出了一种贪欲,它让我越来越渴望师师,即使她不再全身心地爱着我,我的眼里也只有她的样子。

我不需要再模仿她的爱意,我拥有了对她的爱。

就像师师说的,爱就像一种本能。

我似乎拥有了这种本能。

虽然这本能只对她一个人。

父母对孩子的抚养义务只到18周岁。

为了师师,我可以模仿一个父亲的行为,跟她一起把江晚抚养到18岁。

可是师师拒绝了我,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跟我提离婚这件事。

父亲一定要爱孩子吗?

师师到底无法接受的是什么?

我动用了二十多年来的所有理论知识,也想不清楚原因。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学校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感到整个人被再次推回了12岁那年。

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撕碎了。

我的心露出了原本的样子,贫瘠,卑劣,没有任何一处值得被爱。

这就是本来的我。

我被硬生生剥离开这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平行世界一样,看着与师师在一起的那个我。

我似乎有一点能够理解一些师师的想法了。

她告诉我说:「你要先自爱,然后才能爱他人。」

「你就是你,与你身边的任何人都无关。」

「你要做自己,还要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我反反复复将她的话想了很久。

一封来自国外投资人的邀请函到达我邮箱,我突然想清楚了:

我必须要再重生一次,找到我自己的支点,然后主动回到她的身边。

番外三:独

在澳洲的第一年,江迟学会了抽烟。

其实他生活平淡,作息规律,每天会锻炼,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在实验室,研究,学习,写报告,视频会议,经营决策,制定方案……

但是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抽烟。

他第一次硬生生地把自己跟叶师师剥离开,想他自己的问题。

仿佛离开了自己的止痛药,导盲杖。

没有她的日子,一片漆黑,痛苦而麻木,自由而空虚。

他又回到了那段非常短暂的,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光。

他经常失眠,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可以硬生生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后来,他会选择在失眠的时候看书。

是他以前从来不会看的那种,叶师师的书单。

一年以来的无数深夜,他不断打碎自己,修复自己,然后第二天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

最近,他被迫结交了一位朋友,是实验室新招募的研究员,Veer。

Veer是一名坚定的独身主义者,并且坚信江迟也是。

他活泼开朗,对所有新鲜事物抱有极大的热情,最重要的是,他真正热爱着这份工作。

「给我也来一根。」Veer走到江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迟默默掏出烟盒,递给了他。

「在想什么?」Veer点燃了那根烟。

正值傍晚,两点猩红的火光在薄雾般的黑夜中亮起。

江迟不想跟他聊私密的话题,但是更不想跟他聊研究项目相关的东西。

他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Veer一定会拉着他彻夜长谈。

他现在只想放空一会儿,于是没有多加思考,语气简练地实话实说:「想我老婆。」

「什么!」Veer瞪大了眼睛。

他高鼻深目,眼珠子是淡淡的蓝,做起夸张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过于诧异。

江迟瞥了他一眼,「很奇怪吗?」

Veer说了声抱歉,继而说明了原因:「因为你专业能力非常强,又从不参加他们的聚会,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独身主义者。没想到你连伴侣都有了,结婚多久了?」

「四年。」江迟补充道,「还有一个女儿,现在一岁多了。」

「她们都在中国吗?」

「嗯。」江迟闭上眼睛吐出一口烟。

Veer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他不太像结了婚的人,看上去还很年轻,一张脸上没有太多被社会和家庭打磨过的痕迹。

空洞而忧郁,俊美但苍白。

好奇心促使他继续问了下去:「你跟你太太的感情怎么样?」

江迟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离婚了。」

「抱歉……」Veer暂停了询问。

沉默了一小会儿,江迟手里的烟燃尽了,他将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研究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现在正是接受检验的时候,暂时没什么东西可忙,他不急着回去,于是坐了回去,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你很后悔吗?」Veer尝试着再次问道。

「不。」江迟摇了摇头,「不后悔。」

Veer再次困惑了。

在他短暂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复杂的感情。

「好吧……那你,」Veer换了个话题,「什么时候回中国?」

江迟道:「不知道,尽快吧,看这边的进度。」

Veer道:「嗯,中国很好,也许我以后也会过去住一段时间。」

「欢迎。」

「到时候你可以带着你的……太太,一起欢迎我。」

不知为什么,Veer总觉得江迟还会回到他太太的身边。

「好。」江迟重重点了点头。

晚上回到卧室,江迟想起傍晚的对话,忍不住主动给叶师师打了一通视频电话。

他不经常打,生活乏味而没有有趣的见闻,那些厚厚的书籍,他要很久才能啃完一本,只有在有话可讲的时候,他才敢给叶师师打电话。

这个时候,叶师师已经下班了。

接通的画面里,她正抱着江晚。

江晚已经会扶着墙走路,眼睛水灵灵的,透过屏幕盯着江迟。

江迟没什么表情地对着被江晚的小脑袋占满的屏幕道:「师师,让我看看你。」

叶师师调整了一下摄像头,从江晚的脑袋后探出一张脸来,笑着看他。

江迟忍不住也笑了,笑得很温柔。

「我今天跟一个朋友聊天了,他叫Veer,他说以后会去中国,希望我能带你去欢迎他。」

「好呀!」叶师师立刻接话,「我上周末带着晚晚还有爸妈去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到时候可以带你和你朋友过去,还有……」

江迟认真地盯着叶师师的脸。

江晚不太安分,有时候会拿小胖手抓在叶师师的脸上,小腿蹬在她腿上,一跳一跳地打断她说话。

江迟从床边拿了一个一闪一闪的小球吸引江晚的注意。

江晚又在叶师师怀里,拼了命地往屏幕上扑。

江迟:「她什么时候睡觉?」

「早着呢,现在正是她闹腾的时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个小时,江迟意犹未尽地挂断了视频。

与Veer认识的第二年,江迟又被迫结识了不少朋友。

Veer十分善于交际,认识来自全球各地的朋友,喜欢公路旅行,工作之外,经常与朋友结伴开车,挑一条路线边走边玩。

江迟跟着他去过不少地方。

一大群朋友,才华各异,就连Veer这种醉心研究的,在唱歌方面都很有天赋,经常在车上唱一些流行歌曲。

江迟多了很多可以与叶师师谈论的话题。

他发很多视频和图片给她,事无巨细地报备行程,包括一些能想起来的有趣的对话。

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江迟会反复回味与叶师师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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